東風

< 東風夜放花千樹 >

夢中有朵打碗花

在家鄉漫山遍野的山坡、地頭、田埂上,隨處可見一種淺粉色的喇叭狀小花。這種花屬於爬蔓兒的藤棵兒植物,帶鋸齒兒的細長葉片,呈灰綠色,生命力極強,很小的一株,用不了多久,會在你的不經意中,泛泛成連綿幾大片。它在清晨開花,花期只有一、兩個小時,隨後,就合上花瓣安然養神了。
帶著晶瑩露珠的花朵,覆蓋在草叢上,像花毯子;攀緣在樹幹、向日葵及其他高棵兒草木上,像水粉色的旗袍,特別有意境。
那時,我還小,也就八、九歲的樣子,常在夏季的清晨,到園子里去看一朵朵水靈靈的小粉花兒高昂著喇叭,我把眼睛貼在「喇叭口」瞧,看見橢圓形的粉色花瓣上有均勻的線條,很有立體感,用手一摸,花瓣柔軟得仿佛一觸即化了,微風吹過來,小喇叭搖搖擺擺,似乎在演唱著天籟之曲。
鄉下的孩子早早就得幫助家里幹些農活。記憶中,每個夏季,我都要挎個小筐和夥伴們一起去采豬菜。清晨的露珠濺濕了我們的褲腳,花草的芬芳熏染著我們的笑聲。小時候的我手兒特別勤快,有一次,在采豬草的中途,我們發現了大片的小喇叭花兒,我上去就擰下一朵。
「快扔掉,那是打碗花兒,誰要是用手摘了,誰家就得打壞碗。」鄰居女孩兒偉華在後面喊。
「是嗎?」我一驚,急忙把手中的花兒扔到地上。
「真的,我姥姥說的,這花碰不得,她小時候就因為摘過這種花,打碎了一只碗。」偉華補充說。
「天哪,這可怎麽辦?我真不知道是這樣。」當時,我的心都哆嗦了,我怎會不清楚,家里只有可丁可卯的那幾個碗,心細的父親連磕掉一塊兒碗碴都要罵個不停,這要是打碎幾只碗,還不要了命啊!
「幫我想想辦法吧!能不能破一破呀?」幼小的心靈中,真希望有神靈保佑。
「辦法倒是有一個,不知道靈不靈。」偉華說。
「試試唄!不靈有什麽了不起的,怎麽也比回家打碎碗強。」脖子黑得像車軸一樣的曉忠說。我也急切地點點頭,心里焦灼得了不得。
「你把吐沫吐地下,然後用土埋上,再把小拇指沖下,剁三下腳兒,閉上眼睛念叨:再也不采打碗花,如果違反誓言了,打碎我家所有碗……』」偉華像個巫師似的,口中念念有詞,我也隨著誠惶誠恐地照搬不誤,心中充滿懊惱。
那天的豬菜我只采了半筐兒,心情壞到了極點,一個勁兒琢磨偉華的巫術靈不靈,而且,一想到從此不能再碰打碗花了,禁不住鼻子酸溜溜的。
自從有了采打碗花兒的經歷後,我此後真的不敢再觸摸它一下,那種嚇破膽兒的感覺,時常把我在夢中驚醒。有時,夢中一片兒一片兒的粉紅色小喇叭,像雲彩一樣的飄來飄去,我伸手想抓,卻一朵都抓不住。
其實,後來我真打過幾次碗,但那已是事隔多少年了,而且,我確信它與打碗花一定沒有關系。如今,鄉下的耕地越來越多,荒山原野都開墾成了良田,像喇叭一樣的打碗花兒已經不多見了,偶爾在田間地頭或亂草顆兒里看見一叢、兩叢,也沒有從前的花兒水靈。
我知道,我依然喜愛樸實的打碗花兒,童年的清貧歲月里,由於對貧窮的懼怕,無意中周公解夢,拉開了我和打碗花兒的距離。但是,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偉華的姥姥根據什麽編出來打碗花兒故事的?是為了防止孩子們隨意摘花嗎?我不得其解。
然而,不管怎樣,夢中有朵打碗花,粉紅色的,依然吹著小喇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