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

< 東風夜放花千樹 >

母親與土地

又站在了母親種過的這片土地上,微風陣陣,四周一片寂靜,我盡情地吮吸著這片土地中清新的泥土氣息。回顧往事,確如白駒過隙,母親離開我們雖然有十一個年頭了,可母親的音容笑貌卻一直在我的記憶深處留存,並隨著時間的推移,定格成一種濃濃的揮之不去的思念。
母親走了,走了的母親就葬在她曾經種過的土地里,平坦的土地上隆起了一個大土包,如同發酵過的土地結出的一個碩大的果實。這是一片平坦的田塊,如果不是堆了母親的一個墳包,無論從哪個方向澆進水去,水都能均勻地淌過,不會出現一個窪坑,也不會澆不到一棵莊稼。在這片被母親耕耘過的土地上,到現在,我仿佛都還能聞得見這土地里散發出的母親的汗味;仿佛看得見母親在這片土地上的腳跡;仿佛聽得見母親留在土地上的喘息聲。每一次走過這片土地,我都感覺母親站在一個角落笑咪咪的看著我。我又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那個下午,我放學回家後,看見母親站在夕陽的余暉里把農家肥用農具倒上一遍又一遍,揀盡里面的任何一小石子和一瓦礫,然後再把它們堆起來,培結實,直到肥堆里鉆出絲絲縷縷自然的清香的氣味。母親便俯在肥堆上,貪婪地吸著美酒樣的醇香,它們仿佛能直入腑肺,就這樣慢慢的彌散開去,僅僅一會兒,我便被它醉得滿臉酡紅、腳步踉蹌了。
還記得母親每次往田里運肥之前,都要用農具把肥料再倒上兩三遍,然後把倒過的肥料堆起來,捂上三五天,母親說,其實土地是很愛幹凈的,你看,不管把多麽臟的東西撒到田里去,只用一個季節的光景,那些臟物就不知去向了,土地還是原來的樣子,找不到一點被臟物汙染的痕跡。母親說,那些臟物是被土地悄悄打發掉了,什麽也別想弄臟了她。母親把農家肥運到田里,整塊地就浮著一層清香。莊稼被清香浸潤著,枝葉舒展得很開,風吹過田野的時候,她們像一群翩翩起舞的綠色天鵝。母親總是和藹地說:「你看,種田就應該這樣種,土地不欠你的,卻給你結出吃的、穿的,讓你過服服舒舒的好日子,土地疼你,你要尊重土地,好好照管它,就能夠讓你品嘗風經過草地後的甜美味道。」其實那時母親就給我灌輸了土地是神聖的思想理念。只是她一個農家婦女不能夠用華麗的言語表達出來而已。
母親把這塊土地伺弄了好多年,這塊土地給了我們全家的溫飽,使我從一個蹣跚學步的稚子成為一個壯實的青年。自母親給我斷了奶之後,我就開始咀嚼這片土地結出的五谷果蔬,小時候我一直不明白長在母親土地上的高梁為什麽那麽紅、地瓜為什麽那麽甜、玉米為什麽那麽金黃燦爛了。長大後我明白為什麽母親向土地施肥時,不用農具,而總用雙手去捧了。母親總是把捧起的肥料恭敬地放在莊稼的根部,這其實是對土地的尊敬與感恩呀!原來我們全家人吃的仙醪般的美味是集泥土糧食和天地雨露之大成而成的,只有享用過如此大餐的土地,才會結出顆粒飽滿的五谷啊!一粒普通的種子放進地去,土地還給人類一株結實的莊稼,又捧出五顏六色的果實,這是土地對人類的饋贈呀!
可是正當我們兄弟姐妹想回報母親之時,子欲養而親不待,不曾料想母親就那樣突然離開了我們,炎炎夏日,母親因為突發腦溢血,倒在了蔥綠的莊稼地里,背上擔著的農家肥灑落在綠茵茵的玉米地里,肥堆里散發出的淡淡的清香一直彌漫在空氣中,和著夏日的熱浪,久久揮散不去。
所以母親走後的第二天,墓地的事情成為我們兄弟姐妹所棘手的事情,本想我們幾個都住在市里,圖方便想在市里的墓園為母親購置一塊墓地。可是最後做決定時,想到母親出生鄉村那片土地上,在世時,她辛勤地耕耘在她熱愛的土地上;如今去世了,她的心里必然要回歸到那片土地上去。雖然,墓園松柏青青,可是哪里比得上故鄉自然美景的聖潔。認祖歸宗,我們和母親始終都懷念著那片鄉土:群山、老屋、籬笆、夕陽、草樹、暮歸的鳥群、汩汩流淌的山溪,這些尋常的風景,卻成為了母親靈魂皈依的故鄉。我們深深地懂得,大地不屬於人類,而人類是屬於大地的。故土不僅是生命之源,也是靈魂紮根的地方,肉體可以消失,而靈魂是不能無根的呀。讓母親永遠安眠在故土的懷抱中,享受故土最終和永久的撫慰!於是,母親第三天下葬時,葬在了母親種過的這片土地上,綠油油的玉米地,滿眼望去的黃豆苗,高高的絲瓜架,都目睹了母親的葬禮,夏天的風吹來,搖動的葉子都好像是跟母親揮手告別,遍地的西瓜藤恣意的向前生長著,好像要抓住什麽似的。母親種過的這片地總像是一片綠油油的海,各種作物拼命地昂著頭向上向前方長去,想要到達頭頂上的那片蔚藍的海。
此時此刻,我的眼前也是一片綠油油的海,只不過十一年了,這片土地上早已沒有玉米地,沒有黃豆苗,也沒有遍地的西瓜,以及高高的絲瓜架。有的只是,生長的密不透風的肥美的雜草,簇擁在母親的墓地四周,像英勇的禁衛軍守護著母親。本來平坦的土地如今也看不出模樣,母親的農家肥孕育了這一方肥沃的土地,綠油油的雜草被風吹得一直揮手,竊竊私語著,好像向過路人訴說著母親與這片土地的故事。
土地,是您孕育了我們。母親,是您養育了我們。您們是我記憶中最美麗而又永恒的記憶,我永遠愛您們!